拆除监管,突袭行动,美国移民执法“组合策略”,令内部人员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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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美国国土安全部以前的高官说:“我们正处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上,这让人觉得挺吓人的。”
今年6月,美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的一次突袭行动在加州圣安娜市引发了恐慌,紧急电话纷纷打入了当地的应急中心。
据美国非营利调查新闻机构ProPublica掌握的通话录音显示,居民们当时的恐惧情绪溢于言表,他们目睹一些蒙面男子突然袭击民众,把人强行塞进没有标识的车辆。有些执法人员穿着便衣,拒绝透露身份,让大家搞不清到底是移民官还是冒充者。在打给圣安娜警方的六个电话中,居民们都把那场景描述成绑架事件。
“他在流血啊!”一位报警者描述了当时看到有人被从洗车场拖出来拳打脚踢的情形,“他们把他塞进了一辆白色的厢式车,车上没有ICE的标志。”
“哪有警察用无牌照的车在巡逻呀?”一个女生的声音带着些颤抖,疑问着。
“咱们是不是得跑啊?”另一人紧接着问。
几天之后,在一次紧张的公开会议上,圣安娜市长瓦莱利·阿梅兹库亚和市议会质问警长:能不能采取一些措施限制联邦特工——比如说,阻止他们戴面罩。得到的答案是斩钉截铁的“不行”。而且,向美国国土安全部(DHS)投诉也就像石沉大海,因为之前受理过投诉的部门已经被撤销了。想要追究某些特工滥用职权的责任,几乎不可能搞定,因为阻碍最多的就是无法可靠地确认他们的真实身份。
58岁的阿梅兹库亚坦言,之后她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那就是为了实现特朗普总统大规模驱逐移民的目的,联邦特工几乎没有任何限制。圣安娜市变成了更大规模突袭行动的样板,暴力逮捕手段在芝加哥和其他地区也不断升级。“这就像是在这个县试水之后,总统说‘那里效果不错,马上派人去那里’,”阿梅兹库亚说道。
现任和前任美国国家安全官员都认同市长的担忧。他们指出,总统指示大量蒙面移民官几乎不留痕迹地执行任务,这已经超出了美国长期以不同于全球最压迫政权的界限。在他们看来,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变成了一个没有限制、无需追责的国家警察力量。这些官员指出,这样的变化在公众面前迅速发生:由特朗普任命的国土安全部官员很快拆除了民权保护措施,鼓励特工戴面罩,威胁那些反对行动的团体和州政府,然后就开始大规模逮捕,导致很多移民被押解出州或直接被遣返回国,保守的辩护律师都忙不过来。
虽然不爱去猜未来的事,但现在和以前的官员们都挺担心:这支由全国各地的联邦特工组成的队伍,最终会被用来压制那些被政府认定为威胁的任何团体。
一位曾经负责监督工作、来自美国国土安全部的前高级官员直言,现在美国街头的场面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这位因为怕遭报复而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列出了不少曾引发调查的情形:“在移民法庭听证会外面拦截那些前来履行义务的人员,把他们带到内陆的移民拘留所,让他们断了和亲友联系,也不能找律师。还有蒙面团伙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街上抓人。还有偷偷把人送到第三国的监狱——那地方有严重的酷刑和侵犯人权的记录。”
那位前官员稍作停顿,说道:“咱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真是让人心头一紧。”
虽然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现在会公开行动,还邀请一些保守派社交媒体上的网红跟着特工一起搞突袭,形势看起来挺高调的。但这个部门的运作一直都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美国国土安全部下属官员的身份、薪酬和行动信息,出于安全考虑,长时间都没对外公布,而且也基本没有受到《信息自由法》的披露要求限制。不过,国土安全部内部其实有专门的机构,负责追究特工和领导们在职权方面可能出现的问题,比如由国会设立、以律师为主的公民权利与公民自由办公室(CRCL),就负责调查公众和部门内部关于强奸指控、非法搜查等方面的投诉,一旦发现严重违规行为,会交由美国司法部来处理。
这个办公室的权限其实挺有限的,之前的员工说,它的任务就是确保工作人员按法办事、维护民权问题,主要是帮国土安全部把关。虽然如此,这个机构还是出过力,阻止一些匆忙的遣返,确保被拘留的人能打电话、找律师。即使调查没有完全解决问题,民权办公室依然为国会和公众提供了指控的记录,也算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透明度。
这个办公室受理过上千起投诉呢,仅2023财年就收到了三千多个,内容也五花八门,有的反映医疗资源紧缺,有的则涉及拘留中心的性侵事件。以前的员工透露,工作一暂停,结果还差不多有六百多起投诉还悬而未决呢。
现在政府已经大幅度缩减了那个办公室的职权范围。剩下的部门曾由一位29岁的官员临时负责,这人曾参与制定右翼的《2025计划》,要求大幅减弱公民权益和执法力度。
与此同时,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正迎来资源爆发式增长的好日子。除了每年100亿美元的正常运作经费外,所谓的“巨额法案”在未来四年还会额外拨款75亿美元,专门用来招人和留人。在这招聘热潮中,机构放宽了年龄限制,提高了培训和学历要求,同时还为新进人员发放高达五万美元的签约奖金。
一边给执法机构打气、补充底气,一边却撕掉监管的保护罩?这位曾经的美国国土安全部官员感叹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啊。”
一直专注于人权工作的律师米歇尔·布兰尼,曾担任美国拜登政府时期国土安全部监察专员办公室的负责人,她提到特朗普推行的“威权主义操作指南”已经完全揭露无遗。
布兰尼强调,作为他们的秘密警察,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就是他们的工具,一旦掌握了权力——而他们现在已经得手——就没人有办法阻止他们把这股力量用来压制民众。
美国国土安全部公共事务助理部长特里莎·麦克劳克林反驳了把ICE叫做秘密警察的说法。她指出,这样的比喻实际上就是诽谤和妖魔化,正是这些言辞引发了最近得克萨斯州ICE设施遭袭事件——当时枪手袭击了押解车,射杀了三名在押移民(其中两人丧生),之后自己也自杀了。
在给ProPublica的书面答复里,麦克劳克林把那些接受采访的现任和前任国家安全官员以及学者统统归为“极左分子”,并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亲眼见过ICE的执法行动。
她写道:“要是真亲身经历,就会知道我们英勇的执法人员在执法时,会清楚表明身份,还会带着面罩,防止那些高度有组织的犯罪团伙和其他罪犯认出目标。”
麦克劳克林坚持说,这次大规模招募没有放松要求。她提到,美国联邦执法培训中心已经准备好在明年年初之前接收11000名新员工,培训过程也通过技术手段变得更简便、更加强化。“我们的团队一直在不断学习、不断提升,”她强调道。
白宫发言人艾比盖尔·杰克逊也对移民与海关执法局的行动表示了肯定,还指责一些民主党人散布“危险又不靠谱的污蔑”。
杰克逊表示:“移民与海关执法局的官员们以最高的专业水平勇敢地执法,逮捕违法犯罪的非法移民,保障美国社区的安全。”她还指出:“任何把责任推向执法人员而不追究罪犯的行为,无异于帮凶非法犯罪的移民,还助长那些引发暴力的虚假说法。”
克里斯蒂·诺姆,曾被特朗普任命并解雇几乎所有民权监督人员,也就是美国国土安全部长,表示,此举是为了回应公民权利与公民自由办公室(CRCL)被指“在内部成为挡路的因素,拖慢了行动进度”,这是国土安全部发言人这样表达的。
特朗普还废除了负责揭露移民与海关执法局拘留设施中不人道待遇问题的公民及移民服务监察专员办公室,许多被拘留的移民就关在那儿。虽然经过诉讼和法院命令,那个办公室又得以重新启动,但人手还是非常有限。
在那个办公室功能受限的时间里,白宫正拼命增加拘留中心的规模,打算翻新旧监狱或者建新的设施。名字一听就知道环境有点儿惨:比如佛罗里达州大沼泽地,由州政府搞定、跟国土安全部合作运营的“鳄鱼恶魔岛”,再就是内布拉斯加州的“玉米地牢”。
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的政治学专家埃里卡·弗兰茨提到:“这个令人震惊的局面,我觉得一年前根本没人能想到。或许我们能预测到一些下降的趋势,但谁能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呢?现在,各级人员都在慌忙想办法应对。”
“威权主义操作手册”
弗兰茨和其他关心他国反民主政治体制的学者们指出,移民和海关执法局的一些动作和威权主义的操控手法非常相似。比如说,美国塔夫茨大学的博士生鲁梅萨·厄兹图尔克因为和别人合写批评学校对加沙战争反应的评论文章而被逮捕。ICE把她隔离了24小时后,经过三州辗转,最终在路易斯安那州被羁押。
研究威权主义的澳大利亚政治学教授李·莫根贝瑟提到,“让我开始反思‘ICE是不是秘密警察’的契机,正是那次公开对塔夫茨学生的逮捕行动。”
莫根贝瑟同样对移民局多次公开拘押试图阻挠他行动的民选官员感到震惊:像美国纽约市审计长布拉德·兰德因为要求移民局出示司法令状被拘留,而联邦参议员亚历克斯·帕迪利亚在国土安全部记者会上也被强行带走。
戴维·斯克兰斯基,来自美国斯坦福法学院,专门研究警务和民主的关系,他表示,ICE的特工似乎可以完全隐藏身份“问题不仅在于公众无法认清执法人员的面容,”斯克兰斯基强调,“这些特工连肩章或姓名牌都不佩戴。”
由美国前总统里根任命的联邦地区法官威廉·扬最近指出,蒙面执法一直被看作是违背美国价值观的一种做法。在对政府逮捕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议者做出严厉判决时,他写道:“蒙面在我们眼里和那些懦弱的逃亡者以及令人憎恶的三K党没有区别。回顾美国历史,咱们从来就不允许那种武装着面罩的秘密警察存在。”特朗普政府已经表示,会对此裁决提出上诉。
余波所及之处
得克萨斯州海斯县,离奥斯汀不远的地方,最近这场风暴的影响还在发酵。4月1日那天凌晨,移民与海关执法局在一次生日聚会上行动,把47人都逮捕了,其中还包括9个孩子。
这个机构对于滴水泉突袭的唯一公开声明说,这次行动其实是持续一年调查的一部分,主要是针对那些被认定属于委内瑞拉跨国犯罪集团阿拉瓜列车(Tren de Aragua)成员和Related人员的。
六个月之后,这个县的最高民选领导人告诉ProPublica,联邦政府一直没理睬他们追责的请求。
民主党籍县法官鲁本·贝塞拉说:“他们既没有说明拘捕的原因,也没有告知押解的地点,按理说这算是绑架了。”
在一次突袭行动中,一名得克萨斯州警方的警员持着搜查令,强行闯入位于丘陵地区广阔土地上的爱彼迎(Airbnb)短租民宿。贝塞拉告诉ProPublica,他觉得警方以“派对涉毒”为由驱散在场人群,其实不过是借口,为了让没有搜查令的移民执法人员进行拘捕。得克萨斯州公共安全部门对此未做回应。
为帮助那些被捕或被驱逐家庭寻找亲人,民权律师卡伦·穆尼奥斯强调,特朗普政府到现在都没能拿出任何证据来证实帮派涉案的指控。虽然一些法院文件还处在保密阶段,但公开的记录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国土安全部所说的帮派关系——这也是他们以此为由,突袭了那场生日派对。
穆尼奥斯特别指出,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被绑架的人中有任何有组织犯罪团伙的成员。
麦克劳克林,美国国土安全部的发言人,没回应关于海斯县以及其他突袭行动的相关询问,家属和律师都说这些行动缺乏公开透明,程序也不够正当。
明目张胆
经过几个月的高调突袭行动后,圣安娜这座主要由拉丁裔居民组成、移民比例很高的城市,依旧笼罩在恐惧之中。市长阿梅兹库亚提到,这些行动让警方工作的难度升高,家长们都不敢让孩子放学。作为在加州出生的拉丁裔公民,市行政官随身携带三份政府身份证明材料,其中包括护照。
洗车场和公寓楼的突击行动还在持续,阿梅兹库亚提到,社区已经开始“反抗”。“就像很多其他地方一样,邻居们纷纷走上街头,车流中有人停下来表达心声。”
因为对于移民和海关执法局权力的制度性限制少得可怜,老百姓们越来越依靠自己的人脉和力量。在邻近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唐尼市,至少有一次公民的干预起到了实实在在的作用,让人觉得挺欣慰的。
6月12日,刚刚上班的梅莉莎·里瓦斯还没来得及适应工作节奏,就有同事冲进办公室,急匣匣地说:“移民局的人来了!”
骚动发生在里瓦斯的家乡街角——这个洛杉矶郊区因为豪宅云集和富裕的西班牙裔家庭,被当地人亲切称为“墨西哥比佛利山庄”。31岁的里瓦斯,作为墨西哥移民的后代,平时常在当地的脸书(Facebook)群组里关注居民们分享的节日庆典、教会活动,以及最近特朗普政府加强驱逐移民的“步兵”动态。
里瓦斯早就听说移民局的人在洛杉矶展开清查,觉得唐尼市也难免遭殃。她和同事听到一阵尖叫声,急忙跑向附近十字路口。当看到一排半圆形的卡车和厢式车驶入视线时,她赶紧按下手机的录像键。镜头里,至少六个蒙面男人穿着迷彩背心,把一个跪在地上的西班牙裔男子团团包围起来。
里瓦斯在采访里提到,当她留意到那些“不太正常”的细节时,心里的不安越发严重——停着的厢式车有外州的牌照,或者连牌照都没有。这些穿着武装的人,只戴着普通的“警察”徽章,绝大部分还是在穿便装。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显示他们属于州政府或联邦部门——甚至根本不像正规的执法人员。
我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另一条路?那些应当存在的正当程序和法律途径,好像现在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人权到底去哪儿了?”里瓦斯直问。
视频中,里瓦斯等人指责警察参与了他们所说的“绑架”行动。当地的新闻频道后来报道说,这些车辆其实是在附近洗车场突然袭击后,追捕那个男子的。
里瓦斯对警察们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半的人都知道这事搞砸了。”这个场景被拍了下来。
没过多久,局面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警察们突然又折返回车辆,然后扬长而去,根本没搭理那个惊慌失措、被丢在人行道上的男士,也没说一句抱歉或者解释。
戴着口罩的特工只简单说了一句“祝你今天愉快”。在唐尼市的那个街角,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冷冰冰,感觉别扭,还挺怪的。再加上那些没有牌照的车和模糊的“警察”标志,一起在路人的记忆里敲打出一个长久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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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J·戴维·麦克斯温(J. David McSwain)现任ProPublica华盛顿特区分社的记者。在此之前,他在《达拉斯晨报》调查部门工作过,他关于得克萨斯州医疗补助外包体系的报道——这个体系让一些企业从系统性拒绝为病弱儿童和残障成人提供医疗中获益——推动了几项立法变革。再之前,他还曾在《奥斯汀美国政治家报》和佛罗里达州的一家小型报社工作过。
